黃河穿城而過

　　甘肅省博物館、蘭大二院、張掖路步行街，以及地處西關的這家賓館門口，都熙熙攘攘。蘭州沒有一塊僻靜之處啊，像黃河在永不停歇地嘩嘩流淌。這座高原城市的空氣并不稀薄，初日甫出，濃郁的熱氣便貼著每一塊肌膚并努力滲透，讓我這個外鄉人覺得慌里慌張。

　　我已記不清這是多少回來到黃河岸邊了，很多次都是在求醫問藥的間隙，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打發那些糟糕又無聊的時間。心里最陽光的時候，是我在省城掛職，卻也是為了抵御一個人的寂寞。黃河的膚色，與我一脈相承。黃河的奔涌，似乎能給我信心。

　　白塔山一年比一年綠，樹木層層疊疊，遠觀有南國之秀；山下的仿古建筑越來越多，但不太清楚它們的用途。“黃河之濱也很美”，只有黃河一如既往。汽艇在水面上飛馳，轉瞬即逝。羊皮筏子沉甸甸地、慢悠悠地劃過，仿佛攪動了時光的洪流，攪起人心深處的波瀾。

　　沙灘上，除了嬉水玩樂的孩子，除了幾個專注于放風箏的人，別的都懶散如我。如果不想行走，就可以找一棵沙柳、找一塊平整或渾圓的石頭，把頭埋進陰涼，把屁股擱在石上，以盡可能安穩的姿勢，面對一條飽含泥漿的河流如大地漂移，默默無語，那時心底是寧靜的。

　　我們都是處于城市外圍或想拼命擠出城的人。至少在今天，都不太擅長在這個城市的寫字樓里創造價值，創造財富，因而想貼近土地，仰望山，俯視水，以人類幼年的模樣放松自己，安撫自己，然后回去，繼續面對辛苦或慵常的日子，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

　　當然，這是在蘭州，蘭州是個大城市，這里除了生活，還有藝術。夜幕降臨時，有個女孩懷抱琵琶演奏，本來美妙的音樂被劣質功放傳向河面，和各種射燈一起，使一條樸素的河流變得華麗而意趣盎然。她也許是一位西北師大的音樂生吧？為了藝術理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體味孤獨。

　　無獨有偶，臨夏路的地下通道里，有人在明凈的墻角打起地鋪，以邋遢卻又舒展的形式，早早地進入夢鄉，也像是一種行為藝術。我很羨慕他們的自在，那里溫度適中，空氣尚可，不比我在無窗客房的床上煎熬。但我不敢像他們那樣任性，怕熟人看見了以為我落魄至極。

　　此刻，黃河東流，一往無前，這才是無以抗拒和逆轉的。一個人的遭遇放在世間都十分渺小，所有的失敗、失望、失落，都會被滾滾濁浪淹沒，讓負重暫時浮在水上。換而言之，如果是我們年輕的時候，一條大河或許會激發豪情壯志，讓浪遏飛舟。終究是一條河，如果不用飲用、發電和灌溉，就是身外之物。

　　我曾在黃河首曲——瑪曲大草原，面對黃河，對來自江南的友人高聲吟誦：“我住黃河頭，君住……”忽然想起她真住在“長江尾”，我們并不共飲一江之水，心情陡然低落。在黃河老龍灣，當我們妻兒老小一家人坐在一只羊皮筏子上任由筏客擺渡時，才明白“生死同舟”根本不是一件浪漫的事。

　　在蘭州，黃河穿城而過。我們很容易將一條狹長的城市想象成一條不舍晝夜的大河，即使算不上一朵浪花，我們也共同填充了一條河流的顏色。這么思考的時候，才發現我對蘭州有一種情結，甚至一往情深，但它不同于我的故鄉，它是我日漸老邁后唯一的“遠方”！

　　□孫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