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罚阂欢斡嘘P(guān)時間與歷史的漫長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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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分v了一個發(fā)生在加拿大多倫多的異國婚戀故事。袁鳳是一個重返過去的時光旅行者，不但負責偵破真相，也負責與過去的自己碰面，擁抱并告慰那個隨母親穿行于亂世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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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家張翎新長篇小說《歸?！分v了一個發(fā)生在加拿大多倫多的異國婚戀故事。一對中國母女，與一個開辦聽力診所的加拿大男人共居于一個屋檐下。母親袁春雨的猝然長逝，讓女兒袁鳳對母親的身世產(chǎn)生好奇。以母親留下的一個箱子為線索，女兒與母親的姐姐——長住上海的梅姨袁春梅建立了聯(lián)系，從多倫多到上海再到母親的故鄉(xiāng)溫州；從2011年到抗日戰(zhàn)爭再到新中國成立，地點線與時間線的交織，讓一段幾乎被埋藏的往事浮出地面，帶著嗆人的悲苦、愴然氣息，撲面而來。

　　《歸?！返墓适陆Y(jié)構(gòu)，如同一所玻璃造的房子，全書共分6章，可以視為有著6間房子的存在。作為讀者，隔著這間可以看到另外房間的大致景象，但故事中人，因年代不同，被封印在各自的房間。他們的命運，因此很難由點連成線，他們沒有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的人生——固然平凡，但也安穩(wěn)。他們的一生，被分別切塊存放，點一下播放鍵或者暫停鍵，都可以看見命運炸裂后的滿目破碎景象，以及聽到刺痛耳膜的異響。作者選擇這樣的表達方式，并非為了制造懸念，更多是想形容人在不同困境下的茫然與沖撞，如同被裝進玻璃瓶子里的昆蟲那樣。

　　袁鳳是拆掉這座玻璃房間的人，而賦予她勇氣與動力的精神能量來源，在于她擁有了別處的“房間”。52歲的她已經(jīng)在別處重新構(gòu)建了強大的自己，她用新的思維與行為方式，對自己進行了完整的梳理，得到了整理過往的自信，還有面對一切真實的坦然。母親在世時，不經(jīng)意間給女兒袁鳳準備了一份自帶陰影的“遺產(chǎn)”，而找到這份“遺產(chǎn)”的制造地，并徹底地與之切割，則是袁鳳終結(jié)與母親“戰(zhàn)爭”唯一的方法。因此袁鳳是一個重返過去的時光旅行者，不但負責偵破真相，也負責與過去的自己碰面，擁抱并告慰那個隨母親穿行于亂世的小女孩。

　　《歸海》使用了蒙太奇的寫作手法，其目的在于減緩?fù)锤小Ｈ绻髡呖桃馊懱弁?，那么這部長篇將沉溺于傷口與瘡疤之間，失去救贖的意義。于是，作者設(shè)置了穿插于每章之前的電子郵件通信（袁鳳以自己的英文名菲妮絲與丈夫喬治進行的溝通）這一環(huán)節(jié)，這是一艘可以快速暫返現(xiàn)實的休憩之船，也是可以幫助讀者消化情節(jié)、咽下苦澀的避風之港，提醒自己那不過是一場噩夢，現(xiàn)實一切還好。《歸?！肥且徊繉懥藙?chuàng)傷同時也寫到如何面對創(chuàng)傷的小說，這部長篇有著屬于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讀者會在作者的帶領(lǐng)下，于故事的海底一口氣潛游許久之后，會浮出水面吸足氧氣，然后繼續(xù)一段有關(guān)時間與歷史的漫長旅途。

　　《歸?！返闹饕楣?jié)發(fā)生于1940-1980這40年間，但張翎如同填格子一般，將其準確地放置于20-21這兩個世紀它該有的位置當中，由此贏得了一種表達上的自由，如同用3根手指操作iPad屏幕一般，可以隨時放大某一個時間段中的歷史，并穿透那些由戰(zhàn)爭、斗爭等構(gòu)成的硝煙與迷霧，看見一張張活生生的面孔，并看見那些面孔中清澈或焦灼的眼神、毛孔中滲透的血或淚痕。在《歸?！返娜合裰校河甑男蜗髸S著小說的講述而逐漸清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如何穿過命運的大雨，如何不動聲色地掩埋青春、重新生長，又如何在晚年如同拔刺那樣，去除殘存的苦難記憶。

　　當《歸?！纷儞Q了幾次視角，錨定于袁鳳的身上，去打探袁春雨的往事時，小說的真正意圖開始如島嶼般顯現(xiàn)。“居住”于不同孤島上的袁春雨，她的生活軌跡最終被連成了一條線：她逃出日本人的魔窟，被未來的丈夫王二娃背出槍林彈雨；她出現(xiàn)在醫(yī)院，取代眾多崇拜者，成了戰(zhàn)斗英雄王二娃的妻子；在忍饑挨餓、災(zāi)禍臨門的日子，她輾轉(zhuǎn)騰挪，歷盡曲折地活了下來……女性的美好與堅韌，對稱著“活著”的不幸與苦難，這是張翎小說一貫的主題，但到了《歸?！返臅r候，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在表達技巧與深度上，均有了更為深沉的方式方法。

　　這是一部充滿動蕩與不安的小說，但如同荊棘叢中也?？匆娒倒寤ㄓ耙粯樱稓w海》中也有美好的讓人忍不住放慢閱讀節(jié)奏的描寫。比如袁春雨與王二娃的溫情婚姻，雖無浪漫，卻有過命的恩情。他們的家在時代的潮水中起伏、破碎，但那份至死相守的情意卻令人懷念、向往?；蚴鞘苣赣H的影響，袁鳳對老師孟龍的純真情感，一樣勇敢又動人，最后雖然因為一次黑暗海上的告別而天各一方，但這段未曾開花便枯萎的戀情，卻能夠點亮整部小說的色調(diào)，讓人忍不住懷想：只要時代不是太糟糕，總還是會有動心的事發(fā)生。

　　在《歸?！分校髡叩纳碛盁o處不在，但當仔細尋找時，又絲毫不見蹤影，足見張翎在寫作這部長篇時所體現(xiàn)出來的掌控力。作者的藏與顯、隱與露，決定了一部長篇的精神氣質(zhì)，在小說領(lǐng)域耕耘30多年的張翎，交出了這部就她個人而言技藝最為嫻熟、探索最為深邃的作品?！稓w?！肥且粋€并不太好處理的題材，它并非一部“歸鄉(xiāng)”故事，它的“戰(zhàn)爭”主題也并不明顯，但這并不影響它在塑造一個豐滿故事的同時，也有著犀利的表達，鈍刀子也有鋒芒，銹跡中也可以看到血淚……

　　古人云“百川歸海”，后人只讀出了浩蕩與平靜，殊不知任何川流奔流向海的過程中，都曾跌落懸崖、粉身碎骨?！稓w海》取其中意，用輕描淡寫般的筆觸，寫出了川流中幾滴水驚心動魄的旅程，小說并未追求史詩感，但讀完之后倍覺意味深長，掩卷之后，人物的驚呼與叫喊仿佛仍在耳畔。

　　韓浩月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