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的金字塔》：將青春獻給最美好的人與事，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山頂上的金字塔》不是一部時尚的、大眾的通俗戀愛小說，而是一部藝術的、小眾的嚴肅愛情小說。與作者同齡的許多寫作者，早在20年前的世紀初，就憑著青春戀愛校園網絡小說走紅，踐行著張愛玲“出名要趁早”的名言，風風光光地登上文壇，進而殺入影視圈子。而這部小說的作者傅興文，卻用將近二十年時間，打磨出這本內容厚重的長篇小說。

　　《山頂上的金字塔》 傅興文 作家出版社

　　小說采取男主人公文恒一的獨白形式，讓我不禁想起《洛麗塔》和《情人》。從不惑之年的視角，審視自己的青春，難免會有苦樂參半之感。文恒一的述說，大部分都是第一人稱，只有個別段落是第二人稱，因此整部小說具有一種“懺悔錄”的意味。小說中也有不少關于北漂生活的描寫，那種真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深切地感受得到。從這個角度來說，這部作品是一部關于失落的愛情、夢想、青春的故事。

　　文恒一通過內心獨白，講述了一個關于“北漂夢”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開頭，卻始于他上大學的那個山東城市。正是在大學里，文恒一邂逅了他的女神——一生摯愛、初戀情人維佳怡。對于文恒一來說，維佳怡在他心中的地位，無疑是維特的綠蒂、亨伯特的洛麗塔，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現實時間上來說，文恒一對維佳怡的愛戀，不過是五年之久。與《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主人公那漫長的半個世紀愛戀相比，這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但時間與強度，卻并不一定成正比。小說將文恒一的戀愛心理描寫得細膩、敏感、真摯，從這些文字中，我們可以強烈地感覺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浸入靈魂的欣喜，而且這種冰之寒和火之烈，往往是前后相繼，彼此交替。隨著主人公的感受，上一刻還在九天之上的碧落，后一瞬就跌落到九幽之下的黃泉。

　　這些文字如同一面鏡子，能照出每一個經歷過相似愛戀之苦者的感受。“愛戀”與“戀愛”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更多表現為一種單相思，而文恒一飽受這種相思之苦，甚至由此產生了對情敵的同情，這是他情感的一種升華。但他的這種君子風度，恰恰成為他的弱點。

　　盡管文恒一從來都覺得自己與維佳怡之間是有距離的，但他卻一直執拗地認為，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縮小這個距離。即便在現實中一次次遭遇挫折，也沒有放棄。然而，他在潛意識中，對結局不是沒有察覺——小說中出現過好幾次夢境，盡管意象不同，但所體現的都是一個主題：他在追求一個永遠不可能抵達的幻象。是的，維佳怡是文恒一在戀愛的心理中，制造出來的一個女神，而他是唯一的信徒。

　　文恒一小心翼翼，用盡全部的心血，來呵護自己可憐卑微的信仰。可是，盡管他無盡地掩飾、美化，以受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信仰是值得的，但現實還是會毫不憐憫地撕碎他精心設置的層層面紗，并將這些紗布下面的傷口，血淋淋地撕開給他看。當在“最后的訣別”中，文恒一下意識地向維佳怡邁出一小步，維佳怡迅速看向他，冰冷冷地說“你要干什么！？”時，幻象徹底破滅了。

　　當在一段愛戀中，追求者與被追求者處于不對等的地位時，前者的所有努力、付出、奉獻，或許只能感動別人，感動自己，卻未必能感動后者。不知文恒一是否意識到這一點，或者，根本就不愿意意識到這一點。當一個人處于無望的境地，唯一能做的就是欺騙自己。當維佳怡作為文恒一人生航船前進的燈塔，如今卻不再照耀時，后者就只能沉淪到黑暗之中。在絕望、迷惘、痛苦之中，文恒一一度失去人生的方向，甚至迷失了自我。當他陷入自暴自棄的泥潭中時，不但沒能從暫時的欲望釋放中得到滿足，反而在靈肉撕裂的痛楚中，越陷越深。

　　在長達五年的愛戀長跑中，文恒一曾有數次以為自己已經快觸碰到終點線。可是為什么他沒能在最后的時刻縱身一躍？自信與自卑，糾纏在他的內心中。自信來源于他對自己努力的肯定，自卑源于他對門第懸殊的擔憂。維佳怡并非富家女，但對于出身寒微的文恒一來說，他從一開始就認識到兩者之間的差距。他想用自己的努力奮斗來彌補由起點不同帶來的距離，可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當你跑到別人的起點，別人已經又站在更高的起點，不管如何努力，都難以趕上從起點就拉開的距離。文恒一從始至終都沒有拉過維佳怡的手。但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如果文恒一的心理和處境不改變，他還是不會去牽維佳怡的手。當文恒一掙扎出自暴自棄的泥潭，再度站起來后，他對此有過反省，將自己放在了“陪跑”的地位。這是傷痛之后的徹悟，也是情感的升華。

　　經典愛情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和《梁山伯與祝英臺》都與誤會有關，《山頂上的金字塔》也是一個與誤會有關的愛情故事，說不上是悲劇，卻有感人至深的情懷，那就是對愛的執著和對夢的追求。故事的真正結局，是文恒一以藝術的方式找回了在現實中失落的青春、夢想和愛情，盡管這個過程很漫長，充滿了苦痛與掙扎。正如作者在后記中所寫：“曾經也許是觸手可及的幸福，變成了令人備受折磨的痛苦，最后又凝結成文藝結晶，生成另一種帶有缺憾的幸福。文學藝術是一個以痛苦為養料的怪物，對其而言，崇高的痛苦勝過平凡的幸福。”沒有歌德的失戀，就沒有《少年維特的煩惱》。但并非所有失戀的人，都能像傅興文一樣，寫出《山頂上的金字塔》這樣的作品。很慶幸，文恒一不曾明白女孩的心思，更不懂得任何戀愛的技巧，因此，他的愛戀才純粹、透明、纖塵不染，精致、完美、毫無瑕疵。這樣的美好，在塵世中太容易破碎，所以只能供奉在山頂的金字塔中。

　　這部小說以愛戀為主線，描寫了主人公的追求和夢想。青春年少時，誰都對未來有過美好的向往，可是太多人在走上社會、遭遇挫折后，迷失了自己，放棄了初心。而文恒一不同，無論是在愛情上，還是在事業上，他都一如既往地堅持著、努力著。或許從世俗的意義上來說，這種追求的結果并不是特別的明顯，有待日后的漫長歲月來驗證，但是從精神的意義上來說，將自己的青春奉獻給最美好的人與事，本身就是一種幸福。而且，只要不放棄初心，這種幸福還會繼續。

　　《山頂上的金字塔》的開放式結尾表明，這只是一個更宏大、更豐富的故事的開端。這個開端是如此重要，對于當今許多類型化的戀愛敘事、模式化的奮斗故事，都是一個有力的沖擊。也再次證明，嚴肅認真的文學創作，在快餐化、休閑化的消費大眾文化中，依然具有強勁的生命力和廣闊的發展空間。（潘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