鋁盔，并不遙遠的記憶

　　劉建民

　　2022年第三天，有幸獲贈《中國工業史·石油工業卷》，上下兩冊、近230萬字，真的很厚很重。我一直惦記著這套書的編纂出版，因為我是個海洋石油子弟，雖然大學四年后未嘗像父輩、兄姐那樣在石油行業打拼謀生，但在我的編輯生涯與日常生活中，石油、石油工人、石油文學都屬于特殊的字眼，一直閃爍著獨特的魅力。

　　《中國工業史·石油工業卷》問世于2021年。2021年對中國人來講，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年份，與這一時間節點相關的著作迭出，其中有一本《先鋒：百年工人詩歌》，這部“國內第一部百年視野下的專題性的工人詩歌選本”如今成了我的枕邊書。將這兩部著作參照著讀，可以祛除個人的歷史盲點，更清晰地認知許多石油詩歌的歲月斑痕，也會些許喚起青蔥時節的記憶。比如《我為祖國獻石油》一歌。

　　這首歌的歌詞選入了《先鋒：百年工人詩歌》，其作者薛柱國1956年從部隊轉業到玉門，1961從玉門油田轉戰至大慶。遙想當年，不知曉詞作者、曲作者姓氏名誰，但喜歡這首歌。不僅喜歡歌唱家厚重低沉的聲音，逢重要節日時，也曾常見父兄與一眾石油工人登臺合唱這首歌。

　　誕生于1964年的這首歌，歌詞初刊于1964年4月號的《詩刊》，同年6月又刊發于光明日報，幾乎和我的歲數一樣大。歌中那句“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頭戴鋁盔走天涯”，先后出現過兩次。我在石油子弟學校讀書的時候，并未親見過“鋁盔”，不過當時也未曾多想，自豪地唱就是了。“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頭戴鋁盔走天涯”“天不怕，地不怕，風雪雷電任隨它，我為祖國獻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豪邁瀟灑。直到在《先鋒：百年工人詩歌》讀到《死去的時候戴著鋁盔的詩人》，心中升起小問號。

　　“鋁盔”到底長什么模樣？這詩人指的是誰呢？是那個提到石油詩歌必言及的詩人李季嗎？

　　于是上網查。網上有人同問：石油工人為什么戴的是鋁盔，而不是鋼盔等其他材料的頭盔？回答是：鋁盔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的材料技術不像現在這么先進，當時只有鋁盔相比之下既輕便、又結實、又不至于產生碰撞火花。在網上的一段段視頻中，我總算見識了鋁盔、鐵人王進喜戴過的鋁盔。據稱，當年領導人視察大慶時也是戴著鋁盔來到石油工人勞動現場的。

　　“死去的時候戴著鋁盔的詩人”一定指的是詩人李季。

　　1952年，在甘肅玉門，詩人李季曾寫過《我站在祁連山頂》：“像一個守衛邊疆的戰士，/我晝夜站在祁連山頂。/我站在那雄偉的井架下面，/深情地照料著我的油井。我見過黎明怎樣趕走黑夜，/我見過破曉前最后熄滅的那顆晨星，/我見過坐著第一輛車去上工的兄弟，/我見過金光四射的太陽怎樣升上天空。”

　　甘肅玉門，是新中國第一個石油生產基地。

　　1958年，當青海冷湖油井噴出油流時，李季又寫下了《一聽說冷湖噴了油》：“一聽說冷湖噴了油，/昆侖山上吐豪言：/柴達木是祖國的新玉門，/原油就像長江黃河一樣流不斷！”

　　柴達木冷湖油田勘探發現于“二五”期間。

　　李季與石油、石油人，與荒漠、戈壁灘結下不解之緣：“親愛的朋友，看起來，/我是和石油結了不解緣，/我的生活的道路，/注定是在充滿油味的戈壁灘。 本來石油的芳香已足夠使我迷醉，/何況戈壁上又吹來陣陣的春風。/在這遍野的鉆機震動的時候，/我怎能離開那些戴鋁盔的弟兄。”（《春節寄友人》1958年）

　　李季離不開石油人，石油人也不會忘記他這位大詩人。1991年，詩人李季去世的第11個年頭，長慶石油人第廣龍望著搖曳的紅柳叢，想起了那個把玉門當作故鄉的詩人 ，于是有了《死去的時候戴著鋁盔的詩人》：“凡有石油處/都有玉門人/玉門的石油大哥都戴鋁盔/唯那個方臉的漢子是詩人/看上去，卻像個老鉆工…… 你已經死了好多年了/死的時候/帶走了一頂鋁盔/一頂鋁盔就是一座祁連山/還被你敲打著/一聲一聲/都是你血的音響”。

　　鋁盔，石油人曾經的標志。在那個歲月，戴一頂鋁盔入葬，無疑體現著一位詩人對石油人的長情。

　　當年，對玉門、對戴鋁盔的石油人懷抱熾情的詩人有許多，昌耀發表于1982年的《在玉門，一個意念》別具只眼，催人淚下：“在酒泉西部盆地，/在玉門，/在出產駱駝草、黑色金子和夜光杯的地方，/人的紀念碑/建造在高高的絲綢古道。/那一座座鋼的活動的制品/是具有靈魂的。/是具有感情的。/是具有靈魂與感情的婦人們在風中作婆娑舞。/如此日日夜夜。/可是，你們戴鋁盔的玉門人呵，/為什么要說她們/只不過是工作在井群上的一些抽油機呢？/而我更愿把她們想象作是在為搖籃中的乳兒/一次次彎腰哺食的母親。”不少人曾將抽油機形象地稱作磕頭機，也有人將其形容為采油樹，但昌耀思維跳宕，不同凡響地為之賦予了情感和靈魂，把它想象為“一次次彎腰哺食的母親”。

　　坦率地講，《先鋒：百年工人詩歌》漏選了許多石油行業內成長起來的石油詩人，或者說錯失了許多石油行業詩歌作者創作的更好的石油詩。但它畢竟為我們記錄下詩人內心深處對石油、石油人的情感，為后人提供了珍貴的細節、場景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