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講記》：文道合一 重質勝于重文

　　《文心雕龍講記》是龔鵬程教授2010年在北大開設《文心雕龍》課程的授課記錄，內容深入淺出。龔鵬程出入三教、涵泳中西，自出機杼而不茍同于前修，故能以宏闊的視野、活潑生動的語言帶引讀者學習這本傳統(tǒng)名著。

　　全書探研《文心雕龍》的邏輯起點，乃是劉勰的經(jīng)學傳統(tǒng)。因此書中仔細談到《文心雕龍》的《序志》《宗經(jīng)》《征圣》篇中之經(jīng)學以及全書與五經(jīng)的關系。盡管齊梁之世學者對儒家經(jīng)典的諳熟乃是理所當然，但《文心雕龍》之樞紐5篇一本于儒，卻與劉勰自身的經(jīng)學傳統(tǒng)大有干系。誠如作者所言，早在兩漢之際，揚雄、班固已嘗試將文學與經(jīng)學結合，魏晉以降的摯虞、李充、裴子野繼續(xù)闡發(fā)此旨，到劉勰也沒有例外。

　　龔鵬程指出，劉勰身處文筆分離的時代，《文心雕龍》之所以宗經(jīng)、征圣，就是要打通文筆之辨。由于“文”本來是具指一切文明文化，故劉勰對“文”之起源有文道合一的認知。且因《文心雕龍》并非總集，遂可略仿?lián)从荨段恼铝鲃e志論》的方式，暢所欲言，并開設《諸子》《史傳》等篇，闡發(fā)非集部著作的文學性。不僅如此，劉勰對于諸種文體的源流，幾乎都回溯到儒家的圣哲與經(jīng)典。史子集三部，皆肇端于經(jīng)，與《漢書·藝文志》“諸子出于王官說”自是異曲同工。對經(jīng)學傳統(tǒng)的繼承以及對“文之為德”的高度注重，使劉勰在“文”的方方面面皆有仔細的考察與審思，促成了《文心雕龍》廣博的特色，舉凡本體論、創(chuàng)作論、文類論、風格論、作家論、語言論等范疇皆有頗為深入的探討。

　　盛唐以降對于六朝文風的批評，深切影響到“五四”以來對這個時代的判斷。加上六朝之世，三教并驅，更令人產(chǎn)生儒學被邊緣化的印象——而這種被“邊緣化”，似乎也為文學的自由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契機，鈴木虎雄、魯迅等人先后將魏晉南北朝視為“文學自覺”的時代。此外，西洋近代唯美主義思潮的出現(xiàn)，仿佛遙遙映照著上古中國文學觀隨著東漢經(jīng)學時代的結束而逐漸“離開道德論”，甚至唯美主義的某些特質也不難讓人聯(lián)想起那些年輩稍晚于劉勰的蕭梁宮體詩家。無可否認，相對于各種詩歌題材，宮體詩在內容和情感上頗具吸引力，也更有脫卸時空束縛與道德說教的“延展性”——這些綺麗柔曼的詩歌未嘗不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社會，卻更具鏡花水月之致。如果以魏晉南北朝“文學自覺”的趨勢觀之，也可說是曹丕“詩賦欲麗”的發(fā)展極致。

　　但實際上，無論曹丕、陸機、劉勰還是鐘嶸，都沒有徹底脫離“文質彬彬”的思想，尤其是劉勰。龔鵬程指出，他重質更勝于重文，“作品如果文采略遜，可是內容還不錯，劉勰基本上會給予比較好的評價。反之，若文采很好，義理內容偏離了儒家的道理，劉勰定是批評的”。這與梁武帝最終放任徐摛誘導年幼的蕭綱創(chuàng)作宮體詩，乃至蕭綱后來提出“為文且須放蕩”之論調相去甚遠，卻正好呼應著《原道》篇中文與道合一、“與天地并生”的主張。（作者陳煒舜，系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