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坨

　　過了臘八就是年。

　　要過年了，要過年了……七歲那年，天越來越冷的時候，我掰著手指頭數著的臘八來了。

　　臘八在快放寒假的時候來了。臘月初七的晚上，早早做完作業，我就跟在奶奶身后打轉轉，奶奶站在高高的糧囤的頂上，從一個布口袋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把紅豆，一把黃豆，一把黑豆……的時候，我就在站在糧囤的下面，手里舉著一個小洋瓷臉盆，眼巴巴地望著奶奶，讓她把各色的豆子拋進來。小臉盆越來越沉，我的鼻腔里彌漫了新豆子的清香，腦海里已經浮現出了奶奶站在大灶臺邊，熬她的臘八粥時臉上露出的滿足的微笑。

　　然后，我又跟著奶奶來到了灶房，看著她用大缸中的井水將豆子泡了，那些已經干透的豆子在清洌洌的水中沉浮，水里泛著小小的水泡，我的期盼也像這些小水泡一樣，在心里汩汩的冒出。

　　就在我低頭數著那些小水泡，想著自己的小心事時，我發現奶奶已經開始在一只筷子上挽細麻繩了。

　　我的臘八坨！

　　我笑了，奶奶終于又要給我做我心心念念了一年時間的臘八坨了。

　　我趕緊跑過去搶過奶奶手里的筷子，很認真用心地在筷子上系繩子。

　　奶奶嗔怒地用手指戳戳我的小腦袋，罵一句，饞貓。然后一彎腰從木柜子里拿出了三個細瓷小碗，每個小碗中已經盛好了兩勺紅糖，她又給每個碗里加入白開水，然后不停地攪拌，直到紅糖全都融化。

　　好了，奶奶說，把你的筷子拿來吧！

　　我歡快地將系了細繩的筷子橫放在碗上，讓蕩在筷子下方的那一節繩子完全地沉入紅糖水里。

　　拿去，凍在窗臺上吧。奶奶吩咐我說。

　　嗯。我應聲已經將小瓷碗端了起來，走向屋外，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擺在了窗臺上。

　　晴天的冬夜真冷，凍得我不由自己地打哆嗦。抬頭一望，天空中的月亮很亮，星星閃爍著。

　　回屋吧，回屋吧！奶奶在屋里催促了好幾遍了，我跺著腳搓著手，在院里跑圈圈，就是不肯回去。跑一圈看一回那三只小瓷碗，碗在夜色中泛著盈盈的白色，碗里的紅糖水黑沉沉地，已經不再冒白氣，像沉睡了一般。終于，我忍不住，端起了其中的一只碗，輕輕地晃了晃，仍然是水，還沒有凍住，不過水面已經浮了一些碎冰碴子了，我忍不住偷偷地喝了一口，呀，味道好的無法言喻，又滲牙又甜。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透心地涼快爽口，然后，我又喝了一口……

　　忽然，一個激靈我就醒了，原來是我做了個夢。

　　屋里暖烘烘地，身旁傳來奶奶沉睡的鼾聲，我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衣服，三下兩下穿上，輕輕地下了火炕，輕輕地打開門，在寒冷的冬夜悄悄地跑向灶房的窗臺，那三只小瓷碗還靜靜地呆在窗臺，碗里的紅糖水已經結冰，再三地端詳了三個臘八坨，我笑了，很有些不舍地退回屋里，如果不是天太冷，我一定會守著它們，直到天明。

　　去年臘八的前夜，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奶奶摸出了家里僅剩的一點兒紅糖，給我凍了一碗臘八坨。晚上，我睡在熱熱的火炕上怎么也睡不著，一直想著出去偷喝紅糖水。然后，我也這么做了。

　　天亮了，我提著自己小的可憐的臘八坨到了學校，同學們也都到了，每個人都提著自己的臘八坨。家境好一些的同學，臘八坨的原料就豐富一些，有用冰糖水的，有用蜂蜜水的，水里還加了核桃仁，紅棗，花生，有些甚至在碗里放了麻錢。既好看好吃又吉祥喜氣。

　　農村的孩子都不吝嗇，都會大方地提著自己的臘八坨，讓同學們舔一舔，看一看，比比誰的臘八坨圓，誰的甜，誰的更香。我們便在嬉笑中分享了臘八坨帶來的甜蜜和快樂。

　　那一年，比評的結果就是，我的臘八坨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嘲笑：簡直太小了！這還是臘八坨嗎？

　　這件事，讓我很丟臉。暗暗發誓下一年再不做偷吃的小饞貓了。

　　“娃娃，娃娃你不要饞，過了臘八就是年……”又是一年臘八到，家鄉的人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過年了，每一個年就是從一個臘八坨開始的，奶奶說冰凍的臘八坨中間凸起，就預示著來年的豐收。冰凍的臘八坨瓷實圓大就預示著來年的圓滿。

　　早上起來，我發現三個小碗中的臘八坨，個個中間凸起，又紅又圓，就像我樂的合不攏的嘴。

　　新年，已經以美好的開頭開始了。

　　□朱曉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