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是憂郁的（外七首）

　　雨滴裹著涼落下來

　　狗尾草用一葉碧綠接住

　　秋風趕腳過來

　　狗尾草用另一枚碧綠接住

　　等到落日的余輝斜射過來時

　　狗尾草用一朵毛茸茸的羞澀

　　——接住

　　現在，夜色越走越深

　　直到黎明前的那枚晨露從天空零落

　　守了大半夜的狗尾草用顫顫栗栗的心跳

　　接住，這顆和故鄉一樣膚色的憂郁

　　有著深秋的凝重

　　和不可言說的

　　——痛

　　銀杏樹的比喻

　　是窈窕的

　　也是婀娜的

　　更是讓人陶醉的

　　用一把小扇

　　撲流螢

　　用另一把小扇

　　染秋色

　　更用一把小扇

　　制造金黃的風浪

　　是純金的顏色

　　是靈魂的顏色

　　是愛著的那個愛字

　　滾燙的顏色

　　如光

　　如電

　　如火焰

　　乘著一萬枚翅膀

　　——飛翔

　　銀杏樹下

　　金色的年紀

　　是一樹光芒燦亮的黃金

　　秋風的翅膀

　　會托舉起許多瑰麗的思想

　　陽光的眸子

　　傾注了滿目的慈祥和疼愛

　　在盤根錯節的時光之路上

　　童年——

　　就是游戲和歡笑，外加

　　糖果一樣的好心情

　　大地一派祥和

　　山野如此富有

　　在這里，留戀會扎下根系

　　夢

　　更會生出——

　　千萬只帶香的蝴蝶

　　喜鵲喜歡說：嘎嘎

　　剛聽得嘎的一聲

　　它已經站上了核桃樹的高枝

　　再嘎的一聲

　　又落在了另一棵楊樹的枝椏間

　　它嘎嘎叫著

　　核桃花頃刻掛滿橫斜的枝干

　　它繼續嘎嘎叫著

　　楊樹上的鳥窩里就盛滿甜蜜的陽光

　　它不嘎嘎叫時

　　星星會躲在它的巢穴里打盹

　　嘎是它最珍惜的詞匯

　　也是它在喉腔里捂熱的方言

　　清晨，在它的嘎嘎聲里

　　打開一方水墨的山村

　　傍晚，在它的嘎嘎聲里

　　炊煙剝開了落日的桔瓣

　　當它站在屋檐上說：嘎嘎

　　瞬時風安，雨霽，天空就藍出了

　　大海的膚色和胸襟

　　去白云觀

　　山巔上的白云觀

　　是深秋最獨特的一道景觀

　　坐擁秋風，背對人間

　　靜聽林濤一浪浪地翻過廟檐

　　山腳下的千年古銀杏樹

　　身披金黃的道袍

　　果實已經供出，小小的折扇

　　還能掀起一絲絲的清涼

　　繽紛，且噙滿光澤

　　秋光普照，在盤山路終止的地方

　　白云觀觀看著擦過楓葉的白云

　　神情沒有風霜造訪的痕跡

　　包括石片壘就的墻體，依然葆有

　　它的慈悲心

　　抬手抓一把木質門框上加持的陽光

　　佛就輕移蓮步端坐心中

　　與塵世和人間，這般心有靈犀

　　故鄉把我絆倒在路上

　　庚子年九月初八

　　我騎著摩托車回到故鄉

　　帶著一股車輪碾起的灰塵

　　披著一身陽光，裹著一縷秋風

　　被稔熟的狗吠迎進了院子

　　咥了一頓母愛的素餐

　　喝了兩杯父愛的清茶

　　聽了一些咸淡不一的嘮叨

　　嗅著院畔斗艷的菊花香

　　好好享受了這份暖心的滋味

　　喜鵲的歡笑聲尚未走遠

　　我又騎著摩托車返回縣城

　　在村口的拐彎處

　　突然被故鄉絆倒在地

　　——是警告，還是訓誡

　　屁股還沒暖熱板凳就想溜走的人

　　這一跤摔得我鼻青臉腫

　　我分明看到

　　把我絆倒在地的故鄉

　　自個卻心疼得

　　扭過臉去

　　立冬日記事

　　我回到故鄉時

　　冬陽把天空擦拭的瓦藍

　　也把冷冽的風逼到了陰屲里

　　更把母親種的菊花吻出滿臉愜意

　　在院子里歇息時

　　我和久別的故鄉溫習相認

　　望著屋檐，那株高過玉米架的瓦松

　　點了點頭，望著河畔的楊樹

　　站在枝頭的喜鵲

　　驚喜地扔過來幾聲倉促的問候

　　肅立的竹林，在目光抵達的瞬間

　　齊刷刷地搖晃滿身的風骨

　　這時，從灶膛里躥出來的炊煙

　　特地跑過來圍著我繞圈

　　對我摟了又摟，抱了又抱

　　還把我攬進懷里親了又親

　　仿佛要把嗆人的鄉愁

　　讓我帶走，并留下掏心掏肺的

　　幾把酸澀

　　一枚落葉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冬陽照拂的銀杏樹下

　　等一個人，許久了

　　她還沒有出現在我的眺望里

　　這時，一枚銀杏葉墜下

　　落在我的肩頭，像久別重逢的人

　　對我的肩膀拍了又拍

　　這把小折扇

　　帶著黃金一樣的心情

　　像一種別致的安慰

　　有著生命的體溫和驚喜

　　這是未曾預設的造訪

　　更像光明燦亮的語言和恩賜

　　她來時，我已將這枚銀杏葉

　　藏入貼身的口袋，并裝作

　　什么也沒發生的樣子

　　其實，她所不知道的

　　正是我要刻意隱瞞的部分

　　除了她，我還對別的事物

　　有過

　　怦然心動

　　□劉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