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思念遠去的槐香
家鄉的槐林成奇景,集古槐、新槐、天下美槐為園,不愧為槐的故鄉。見到槐,自然就想到槐花,槐花香總讓人心醉,槐樹與槐花,那是浸人記憶深處的溫馨與懷念,若這海似的槐吐芳,那該是怎樣一番奇美與濃香呀。可槐花已落,枝上僅有戀槐的枯花,這倒使人更想槐花了。思念槐花,便看見眼前槐花盛開,香氣從心底彌漫上來,頓感濃濃的槐香沁入心脾。
槐長于大江南北,槐花開在村落街頭。槐是街樹、村樹、家樹,很多人是在槐樹下長大,從槐樹下走向遠方的。槐,便成了思鄉樹。而槐花香,那乳汁蜜的雅香,是讓人想念老家、親人、戀人的熟悉而特殊的香。
槐花的乳色和乳香,是留在孩童心里母乳一般難忘的香,這已入夏,想要享受槐的花香,得到來年春天了。正在淡淡的遺憾里,微風吹來一股濃郁的槐花香。家鄉的人說,這槐花的香氣,是夏槐的花香;這園林每季都有開花的槐,四季都有槐花香。這縷醉心的槐香從哪里飄來?在茫茫槐林里一時難以尋到那花的倩影,那怒放的槐花也許藏在什么地方。槐香撲鼻,它勾起了我對槐的動情懷念。
槐喜北方,也愛南國,它有近百種。我家鄉的西北古城武威,那是“馬踏飛燕”的故鄉,那里有遍地高大的槐。
那年初春,冰雪的天地里什么也沒有,家里沒了糧食,全家靠白菜湯度日。母親瞅著房前的槐樹說:“槐苞怎么還不見呢?”母親在焦急地盼槐花抽芽,她安慰著饑腸轆轆的孩子們,“等槐開花,就會有槐花飯吃了。”這讓極度饑餓的肚腸,有了企盼。
饑餓里的企盼是放不下的,盼冰雪快走,盼槐開花。好在春和槐是恩賜人的,冰雪還沒化,槐就孕出花蕾了。花蕾長得太慢,饑餓等不住了,于是吃槐葉,槐葉雖微苦,但鮮嫩。老人說一片槐葉會帶出很多花,沒了葉,也就不會有花了。人們不敢吃槐葉了,多餓也要等待它結出槐花來。
槐花生出蕾苞的那個早晨,是個好日子,這天是我9歲生日,也是我背上書包去村校上學的第一天。母親要給我吃頓飽飯,她從槐上摘了一盆槐花苞,用舍不得吃的一點白面摻在槐花里,她要給我做槐花蒸面。
最誘人的時刻,是嗅到母親搓槐花搓出的香味和蒸鍋里蒸出的槐花香。我趁母親轉身,要捏一把生的槐花面吃,母親說還沒有熟,再等一會兒。我哪能再等,再等我會饞死的。我顧不得會遭來母親的“打手”和蒸鍋的“燙手”,趕忙掀起鍋蓋,抓一把槐花面捧在手里,吹幾口便狼吞虎咽地吃了。母親沒有打我,倒是蒸汽和槐花面把我手燙得揪心般的疼。
母親知道我有多餓,她掉淚了。她把快蒸熟的槐花面先給我盛了半碗,我兩三口就把它吃了,不一會兒槐花面蒸熟了,母親又給我盛了一大碗,讓我慢慢吃。這一個冬天,我也沒吃到過這樣多的香飯、飽飯,饑餓使我忘記要坐下來一口口吃,我站在灶臺旁,竟然不顧干爽的槐花面會把喉嚨弄得生疼,幾下子就吃完了。母親說:“快去學校,好好讀書吧。”我高興地上學去了,路上我一直笑著,因為我讀書的第一天,是吃飽了槐花面進學校的。我對槐花充滿了感激,也對人生充滿了美好的幻想。而這碗母親的槐花面,那香美也至今留在我的口里,即使是現在,每當我看到槐樹和槐花時,也總會溢出一腔口水。
我曾經有一副槐花瓣的襯領,那時候軍人衣領是中山裝高領,時興帶鉤針鉤的白線襯領。我把軍裝領回家,就收到香香送給我的一副襯領。襯領是精致雪白線鉤的,一條條槐花瓣連成的襯領,如同槐花辮,共有10排。她說:“十辮槐花,十全十美。”她還說:“槐,也是懷想吧,別把我忘了。”
香香是我村的小姑娘,長得像玫瑰花,鮮艷大方。我們好上不久就約會,在村外那棵大槐樹下。那個暖陽的中午,我們又在村外槐花樹下見面,這里的槐花樹魁梧高大,我倆不容易被人看到。
槐花開得正濃烈,花香撲鼻而來,香香像蝴蝶一樣撲過來,我的心快飛出了胸腔。她塞我一把槐花,說今年的槐花真香也真甜啊。我聞她手里的槐花,花香讓我倆的心顫抖,花香散發著蜜甜。我們聊起了未來,她說我聰明,應當努力奔前程,我說只有去當兵,她說我去部隊,她會等我。
那次的槐下約會,嘴里滿是甜香,心里也滿是甜蜜。不久,我穿著她槐花瓣襯領的軍裝,真的到賀蘭山深處當兵去了。在荒涼的軍營,我想念香香,懷念與香香槐下的私語,想念家鄉的槐樹與槐花,更想念母親的槐花面。
大山沒有槐、沒有花香、沒有姑娘,香香不會寫信,我們無法聯系,只有香香那槐花瓣的襯領,撫慰著我被風沙灼傷的脖子。第四年春天,我穿著那雖舊但完好的槐花瓣襯領軍裝回家,一路上在想香香的甜香和村外那滿枝槐花的槐樹,想到香香會在那大槐樹下等我,我心里頓時涌起難以描述的甜蜜。
香香約我到村外槐樹下,幾年不見這幾棵槐,它更高大了。我等香香送我槐花,可香香兩手空空,她說她嫁人了。聽到她的話,我竟然沒有捏住采在手里的槐花,花朵散落了一地,她仰望著槐梢,眼淚落在了散落在地上的槐花上。
從那時起,我再也不敢走近那棵槐,是因為我怕它的花香太濃,會讓我控制不住埋藏在心底的淚水,于是匆匆結束了探家。回到銀川的那個中午,燦爛陽光里飄著雪片,也飄滿槐花香。這一次的回家,感到這個世界失去了色彩。
身心疲憊地趕車,而開往深山軍營的班車走遠了,踩著滿街槐花和泥水尋找旅店,旅店客滿,投靠無門,只能懷揣一腔失去戀人的憂傷,一番無助、寒冷、孤獨、失落的傷痛涌上心頭。終于在槐枝濃密的街頭找到了客房,我一頭倒到床上無力起來,枕上是大片冰冷的淚濕。
深夜的槐香使我沒了睡意,我望著窗外寒風里搖曳的槐樹和清冷的月光,望著這陌生的城市,感到心被什么掏空了。遠方沒了路,行走更沒了目標。而我驀地發現,這槐樹林蔥郁的大街其實是美麗的,燈火輝煌的高樓里走出的人是令我羨慕的,而那槐樹擁抱的報社更讓我神往。這一切忽然使我產生不想回老家、留在這個城市生活的念頭。但我即刻把這念頭抹掉,這個槐蔭街巷的城市,怎會接納一個山里的兵呢?
槐對土地的堅守與堅韌,給了我許多啟發,幾年后我住進了這個槐的城市,住進了那個燈火輝煌的樓里。當然我得感謝這個城市的槐和槐花的誘惑,感恩這個城市喜歡我的人。是那幾個高貴的人,把我從大山引領到了這個槐的城市。后來我居然在這個城市有了房子,竟然住到了槐樹娑娑的報社旁的街巷。這里長著旺槐,走在槐的街上,去日報社送稿,春天槐花芬芳,夏秋槐樹遮陽、槐葉吟唱,冬天雪掛槐枝,美韻讓人難忘。
令我留戀的不僅是這些,我還常常站在日報社大門外報欄前看當天或前日的報紙。報欄上蔓延的槐枝形成一片蔭,在這詩意的境地,看我刊登在報上的文章,心頭涌動著激動和興奮。我在這張日報上刊登過不少文章,它和這個城市的報刊電臺為我人生走向高遠搭載了金貴的階梯。
故鄉的槐和銀川故鄉的槐與槐花都香美,給我留下了太多的思念與留戀。好在槐是一種四海為家的樹,在北京的街頭和家門口有,在南方的水鄉有,在雪域高原也有,每當思念母親、想念家鄉的時候,眼前總有槐。因而時常感想槐的恩典,槐帶給人太多的美好,它如華夏子孫一樣,只要有土地的地方,都能夠安家扎根。這京城和銀川的槐林,縱然有無數千年古槐,縱然有無數種槐,但在我看來,它的卓越風姿和散發母親乳汁的花香,與家鄉的槐是那樣相似。天下的槐,原來都同根。
見到槐,總感到見到了故鄉。
□寧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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